美国作家托马斯·哈里斯(Thomas Harris)在1981年出版的推理惊悚小说《红龙》(Red Dragon)中首次让世界认识了食人魔心理医生汉尼拔·莱克特,其后的续作《沉默的羔羊》(Silence of the Lambs)和《人魔》(Hannibal)等和1991年上映的电影更是让这个角色注定给一整个世代的读者和观众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从1981年至今,【食人魔汉尼拔】系列几乎已经成为美国流行文化的一部分,除了电影《沉默的羔羊》安东尼·霍普斯金带着面具的脸庞深植人心,关于连环杀手、高级知识分子食人魔和心理变态的讨论也从未止歇。汉尼拔·莱克特可以说是美国今年流行文化上一个经典的角色,却又不是传统的美国文化的产物;相反的,汉尼拔这个角色在小说、电影和影集中的形象和性格按传统美国的文化相差极远,甚至可以说是个异常“反美国”的角色,以自己的阴性性格、欧洲文化元素和对于礼仪的伦理的坚持形塑了自己的独特身份。
在这个颇具异国吸引的身份建构之中,汉尼拔对古典音乐和歌剧的喜好是一大特色。身为一个连环杀手,汉尼拔却酷爱音乐、文化、绘画等几乎可以代表人类社会中最高阶的文明和智慧的象征。然而他冷血残酷,乃至于食人的行为,也象征着人类文明社会二十世纪后半叶所接触到的挫折、溃败和失望。整个食人魔汉尼拔最有名的插曲莫过于使用了巴哈的《哥登堡变奏曲》中的小夜曲,除了赋予他自己的一种不断反复回旋的杀人动机和冷血、机械的杀人循环,还利用了变奏曲的理性和感性呈现出汉尼拔冷静的外表下拥有的感性性情。这样一个高度对比的特性让汉尼拔始终徘徊在社会界限的边缘。连接上朔至十九世纪歌德文学中的怪物和打破规则的传统,同时却又不断呼唤着观众和读者和自己产生连结,乃至于同情于这样的角色。
小说和影视作品中的汉尼拔或是冷血,或是热情,然而音乐至于他始终保留着一个特殊的地位,除了古典音乐代表汉尼拔的欧洲血统和高度文化素养,也以音乐暗示剧情,甚至以特殊的歌剧音乐作为新的互文性(Intertextuality)【1】元素,赋予作品在美学、故事和角色塑造上新的意义。
电影和影集的配乐往往是整部作品灵魂的一部分,除了陪衬,偶尔的神来一笔也可以替剧情的情境、叙事、角色增添更多的深度和厚度。影视作品音景(Soundscape)依循不同的作品和风格而各有特色,而汉尼拔系列的配乐所构建的音景主要采用主因(keynote)【2】作为配乐中的氛围素材,在背景中不断的演奏,形成主要的音乐材料。
在电影中,汉斯季默(Hans Zimmer)所写的配乐主要以无歌词的音乐为主,唯有电影《人魔》中和音乐家Patrick Cassidy合作替一部电影虚构的歌剧作曲。这首仿造早期文艺复兴歌剧的虚构歌剧曲目《凝视我心》(Vide Cor Meum)改编自意大利作家但丁的诗作《新生活》(La Vita Nuova)中但丁献给自己的爱人的诗句,描述诗人在爱上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和碧翠丝后爱神到来,将但丁献给女孩的心脏交给女孩,是女孩吞下了血淋林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Ego dominus tuus/Vide cor tuum/Ed'esto core ardendo
Cor tuum
Umilmente pascea .Appreso gil lo ne vedea piangendo
La letizia si convertia /In amarissimo pianto
Io sono in pace /Cor meum/In sono in pace/Vide cor meum【3】
心脏被吞噬的形象除了强烈符合汉尼拔的食人行为,更暗示着人心的腐败和坠落。电影汉尼拔将他出卖给仇人梅森的弗洛伦丝警官帕奇之妻合颂但丁诗句,帕奇却违背了两人的友谊和作为警察的公正,这段歌剧演出除了致敬Luchino Visconti在电影《战国妖姬》(Seno)开场的歌剧院片段,更以歌剧演出的美学隐喻汉尼拔的文化素养和剧情发展。同样一首歌曲也在影集《双面人魔》中出现,却是在影集作品的剧情架构下巧妙的呼应、致敬和创造心的意涵。
相较于汉尼拔系列对歌剧的应用,影集中更加善用频繁的乐曲中歌剧音乐和人声的突出,让歌剧的出现往往呈现剧集中关键的情绪、场景转折和角色性格。《凝视我心》在电影中代表着人心叵测和腐败,在影集中则建筑于歌曲本身和电影使用之上,将这首歌曲转译为“汉尼拔的撒旦暗喻和威尔即将陷入食人和仪式性牺牲的暗殇。”
影集中这首歌曲成为第一季季终的背景音乐,衬托着因为汉尼拔的诬陷而背负杀人嫌疑入狱的FBI成员威尔·葛兰姆和仍为自由人的汉尼拔在巴尔蒂摩精神病院的再次见面。此时的威尔已经看破对方的连环杀手性质和“切萨皮克开膛手”的真实身份,却苦无证据,。终于看破迷雾的他回想起自己过去为了开膛手案件向真正的杀手请益的过去,除了感到愤怒和震惊,也渴望为自己和法律复仇,挑战汉尼拔的游戏。双方在《凝视我心》的歌声中隔着铁栏杆互相凝视,对应电影《沉默的羔羊》中囚犯汉尼拔和FBI新手干员克拉莉丝的场景,除了角色置换的趣味和挑战,也暗示着威尔终于看清了汉尼拔这个追捕对象也准备好要为了他的追捕而付出代价,一场觉醒就要发生了。
《凝视我心》并非第一次将歌剧曲目重新赋予意义,在第三季的时间中,《双面人魔》数次使用了歌剧作为关键场景的暗示和角色刻画。在第一季第六集《雪酪》(Sorbet)中还未看清真相的联邦调查局和作为辩案顾问的汉尼拔一同追捕一个非法器官买卖的紧急救护员,后者因为器官移植的行为一度被怀疑为也会割下器官作为杀人纪念的开膛手。在两人追捕成功后,曾为外科医生的汉尼拔为拯救器官移植到一半的受害者重开手术,一旁的威尔则以一种特异的眼神注视着对方,似乎在衡量、批判着对方的性格,却又未对汉尼拔就是开膛手的真相产生疑虑。
在这里影集使用了威尔第的歌剧《麦克白》(Macbeth,1847,1865)中第四幕苏格兰难民合唱〈被压迫的土地〉(Patria oppressa),借用了歌剧中难民们唱出对国土的悲痛和哀伤来衬托此景中的双重哀痛和对比——暗地中连环杀手的汉尼拔在表面上尽力拯救生命,然而实际上他在本集中早已大开杀戒,。同时间,威尔在于凶手的共情中感受不到开膛手的真实性情,整件案件却被误判为开膛手所为。〈被压迫的土地〉一如威尔第其它的大合唱【以充满坚决果断而勇气的姿态召唤出敏感的情绪】,歌词中唱着对于哀痛的无力感和无人哀悼的悲情:
Al venir del nouvo Sole/S'alza un grido e fere ./A quel grido il Ciel risponde/Quasi voglia impietosito/Propagar per I'infinito,Patria oppressa,il tuo dolor ./Suona a morto ognor la squilla ,Ma nessuno audace e tanto Che pur doni un vano pianto A chi soffre ed a chi muor.【4】
歌词中提到的“哀钟为死者而响,但无人有勇气去为受苦和死亡之人落泪”。在《双面人魔》这一幕中暗示着无人为汉尼拔的刀下亡魂哀悼,就如同天堂能为牺牲者哭泣,却无法组织在这块猎捕者的猎场上因为物竞天择而死的受害者。同样的猎人/追捕者的猎捕情绪在第三季第五集的〈小菜〉(Cnonrno)中则选择以罗西尼的《鹊贼》(La gazza ladra,1817)的序曲来陪衬露出真面目且逃亡到佛罗伦萨的汉尼拔和昔日好友FBI总管杰克打斗场景。罗西尼擅长的渐强曲势和风格在这段场景中恰好替两人的武打增加了紧张的分为和越战越爆发的情绪,双方对彼此的挑衅语言和伤害手段也在双簧管的伴奏中逐渐升温,将剧情推向高潮。
注释:
【1】后现代主义的创作手段,详情参考吉尔·内尔姆斯的《电影研究导论》
【2】围绕者一个基调展开,类似思维导图
【3】想到她,甜蜜的睡眠克服了我。我是你的主人。看你的心。这颗燃烧的心,你的心。虚心吃。哭了,我看见他离开了我。快乐转化为最痛苦的眼泪。我很平静我的心。我很平静看我的心。
【4】在每一个新的黎明,一个叫喊起来,愤怒的天堂。天堂的回答仿佛被移到了可怜的被压迫的土地上,它会永远宣告你的悲伤。钟声不断地为了死亡而流淌,但没有一个人如此大胆以至于为痛苦和死亡而流下了一种枉然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