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真实感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每当看完一部电影和朋友讨论,最常听到的评论就是这片子拍的好真实或这片子拍的太假了。这些观点,我常常无法认同,并替导演们感到委屈。


影迷们也纳闷,真实多简单啊,按真实去拍不就行了吗?拍不真实,肯定是不用心或为了省钱。实际上并非如此,在我看来,要让观众感到真实,导演需要解决三个矛盾。


第一,观众认知与真实性之间的矛盾。这里有两种情况:认知差异,无认知。


认知差异正如老舍在《济南的冬天》里写的那样:对于一个在北平住惯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刮风,便觉得是奇迹;济南的冬天是没有风声的。对于一个刚由伦敦回来的人,像我,冬天要能看得见日光,便觉得是怪事;济南的冬天是响晴的。你看,即便导演如实拍摄了济南冬天的景色,北京和伦敦的观众还是会觉得假。电影面对的是数以万计不同地区、不同种族、不同信仰、不同经济水平的观众,他各自有各自看法和观点,难以统一。


相对于认知差异,无认知更令导演们为难,也就是说,影片的内容大多数人都没有经历或见到过。比如大部分人没有见到过子弹射入人体是什么样的,也没有见过人从高楼摔下是什么样子,更没有见过外星人和哥斯拉。抛开这些极端情况,、、特工等的印象通常也是来自影视作品,。


第二,镜头语言与真实性之间的矛盾。


电影是用镜头说话的艺术,好的导演擅长这种表达方式。例如影片《惊魂记》中,悬念大师希区柯克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拍摄了那个经典的3分钟浴室谋杀场景,78组镜头,52次剪辑,其中没有一个尖刀刺入皮肤的镜头,但在场的观众无不失声尖叫。遗憾的是,这样的导演少之又少,大部分导演在用镜头讲明白故事和真实性之间选择了前者,于是——跟踪者就在身后两米的地方,被跟踪者却发现不了;受害人躲在并不黑暗的阴影里,歹徒发现不了;恋人在街上擦肩而过,互相都装作没看到。对了,还有柯南,随便躲在什么地方,大家都看不到。


《名侦探柯南》剧照

 

我觉得导演也挺不容易的,咱们一两岁就学会说话,可到成年依然不能用语言表达所有的事。你可以设想一下,怎样用镜头表现一个黑客正在侵入服务器呢?没几个观众懂得黑客工具和代码,如实拍摄大多数观众会看不明白,所以导演只能无奈的制作一个界面,上面一个进度条“正在骇入……”。


一个真正的黑客工具


第三,剧情需要与真实性之间的矛盾。


自从格里菲斯发明了“最后一分钟营救”,大量商业影片纷纷借鉴,但操作不当就会为了戏剧性而损失真实性。很多商业影片中,坏人往往在杀人前要说一堆废话,让好人有喘息或营救的时机;我们都用手机银行转过账,知道你不管是转5块还是5亿,都是瞬间到账,不会有个“正在转账”的进度条。


所以,真实性在很多情况下并不是客观存在,它是导演权衡选择之后要带给观众的感觉。无论导演拍电影的目的是票房还是表达艺术理念,都需要以让观众感到真实可信为前提。


那么,优秀的导演们是如何营造出真实感的呢?我总结了下面这些手段。


一、用剧情引导和环境渲染将不同的观众群体带入到同一个情境中使他们对影片的真实性感到认同。影片《狗镇》讲述一个老大的女儿因痛恨父亲的行为,为了证明人性的善良来到一个小镇,在影片结尾,这个女孩命人烧光了这个小镇,杀掉了所有的人。这部影片是在一个大型摄影棚里拍摄的,用地上画的白线代表墙壁,勾画出一个小镇。如此简单的布景,剧情如此巨大的反差,在导演拉斯.冯.提尔抽丝剥茧层层深入的讲述下,变得合情合理,让人不得不佩服导演讲故事的功力。


《狗镇》里的镜头,白线代表墙,

这就是一个镇子的俯视镜头


二、刻意缩小观众群体,只为目标人群制作影片,目标人群感到真实,影片也就成功了。这是国产烂片的成功的秘诀,名字就不提了,反正有人愿意信,愿意买票。反过来,这也是有些影片在国内看不到的原因。尔冬升为了《新宿事件》花十年事件搜集资料、推敲剧本,尝试删减更改暴力血腥镜头,但发现破坏了故事的结构,影响了影片质量,为了保留真实感,最终放弃了内地市场。


电影《新宿事件》剧照


三、通过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影片中的细节表现提升真实感。导演要熟悉所拍摄的人群和他们的日常生活,当年《士兵突击》里指着前方说五点钟方向这样的错误请个合格的顾问就可以避免。这也是作为迷、军事迷的林超贤能拍出《红海行动》这样优秀影片的原因。


电影《红海行动》剧照

另一个例子,影片《红龙》中艾丽米.沃森饰演一名盲女,她在倒水的时候拇指伸进杯子里来确认水即将倒满,接过别人递来的刀子时用手确认哪面是刀刃然后切披萨。这些细节大大提高了影片的真实度,给某些以为眼神空洞就可以演盲人的演员很好的上了一课。

电影《红龙》剧照


四、利用科技手段营造真实感。随着科学技术迅猛发展,电影拍摄、放映技术不断更新,IMAX、全景声、6FL等标准提高了对观众感官上的刺激。当然,技术也是人来使用,也分用的好和糟糕。记得某位导演说过,3D不是让刀剑子弹飞向观众,而是为了把观众带入到电影里。《指环王》、《功夫熊猫》等影片运用动作捕捉技术让咕噜、阿宝等角色的动作更接近人类。运用物理引擎可以模拟计算出前文提到的人体从高处坠落的情形或刀从体内拔出时血液的喷溅角度这些无法实验的情景。动画技术的发展已经让人真假难辨,相信看过《奇幻森林》的朋友现在也不知道里面的山水树木动物和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吧。


电影《奇幻森林》剧照


当然,电影是综合性的艺术,制作团队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为营造真实感做出贡献。让我用几个电影人为真实感悉心付出的小彩蛋来结束这篇文章吧。


配音:《千与千寻》中为了模拟出千寻母亲说话时吃东西的声音,声优泽口靖子是一边吃肯德基炸鸡一边配音的,英文版中,声优劳伦霍莉是吃着苹果配音的。


电影《千与千寻》剧照


化妆:《夜访吸血鬼》的演员需要倒吊30分钟,让血管暴凸,化妆师依据肿胀的血管创造出吸血鬼的面容。


《夜访吸血鬼》化妆师在给演员化妆


演员:罗伯特·德尼罗、克里斯蒂安·贝尔、阿米尔·汗等都曾为电影而迅速增重数十斤然后减肥。休杰克曼为了塑造金刚狼常年坚持力量训练。


罗伯特·德尼罗在《愤怒的公牛》中增重57磅)


音效:还是《惊魂记》那场洗澡戏,希区柯克找来上百个不同种类的瓜还有生肉,用刀插,直至选出他认为最像刀插入人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