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轶事 鲎,为什么不能手指着彩虹?


老底子舟山人,有很多海鲜是不吃的。比如“虾皮懒虫”,现在的我们一定很奇怪,这等人间美食,怎么就摆不上舟山的餐桌?


长辈们都说:那个年代,野生大黄鱼1.5毛一斤,海蜇成担成桶地捞,螃蟹堆成山,虾皮懒虫这类“虫”族在渔船上网的时候“误捕”上来,满网都是,渔民老大哥们恨之不及,心里的os大概就是“不好好在海里呆着,上网凑什么热闹!”


但是没办法,这些“不务正业”的虾皮懒虫,除了“上网”也没有其他爱好,最后屌丝逆袭,甄嬛上位,成功走向了“虫”族的人生巅峰。

还有和虾皮懒虫同样倍受餐桌冷落的,就是【鲎】(hòu)


这类远比恐龙崛起更早存于世的史前生物类种(古生代泥盆纪),除了外壳很装甲,用舟山人惯用的口气就是:根本呒啥肉可以喫。即便是现在,也多是作为“生猛海鲜”的营销语气,来哄骗游客的一道菜肴。要说真有多好吃?是没有,更不要上升到养生的价值。只此一点,虾皮懒虫完胜。



今天的方言,却要讲讲鲎的另一种存在,即天上的彩虹。


这不是巧了么这不是?

这不是巧了么这不是?


与方言先生有同等经历的豆瓣网友“Disenchanted”如是说:

幼年时,每见阵雨过后,天空出现一道彩虹。父母便告诉我说:这叫“吼”~

并且还告诉我,不可以用手指点……这“吼”。

至于为什么?我已经忘记了。

我发现所有的孩子都接受了与我同样的教育,而且还共同熟记了一条农谚:“东吼日头西吼雨”。及至上学,便产生了一个疑问:书本上明明写着“虹”,我们的长辈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虹”,却非要说“吼”呢?

先来请教汉代许慎的《说文解字》:“虹,螮蝀也,状似虫。:“虫者,它也,虹似它,故字从虫。:“虫,自是一种蛇。”古时虫即它,它即蛇,虹的形态似虫,(即它、即蛇)所以从了“虫”傍。

再看《尔雅》释天:“螮蝀谓之雩,螮蝀,虹也。”古人把虹又称作螮蝀和雩,如果再查下去,还会发现天弓、帝弓等虹的其它别名。太烦琐了,略过不提。

还有一个词叫“虹霓”,是怎么回事呢?引经据典太麻烦,我把查阅到的资料归纳一下:原来天空中出现彩虹,有时是一道;有时是二道,即双虹。古人把下面色彩绚丽鲜明的那道称为正虹,把上面色彩淡薄的那道称为副虹,副虹也称为霓(有时也写作蜺)在民间,虹有雌雄的说法:正虹为雄,副虹为雌。说到这里,有一个奇怪的现象令人百思不得解:我曾经多次在旷野中仔细观赏过虹霓同现的双虹美景,发现它们颜色排列的顺序恰恰相反。虹的颜色从上到下是赤橙黄绿青蓝紫,霓的颜色从上到下是紫蓝青绿黄橙赤。

既然明白了虹霓,也就明白了唐代《霓裳羽衣舞》中的“霓裳”为何物。也就明白了现代彩色灯管所以被称为霓虹灯的缘故。


补一张古惑仔的香港霓虹夜景街头,怀怀旧~

你看,有霓有虹,这些服饰灯具的取名,是何等地贴切和聪明,其灵感盖来自天际。


跑偏了,继续说,先将“吼”更正为【鲎】,讲讲为什么?

虹字从虫,【鲎】字从鱼,有关鲎的记载是徐光启的《农政全书》,“论虹”条云:“俗呼曰鲎。谚云:东鲎晴,西鲎雨。谚云:对日鲎,不到昼。”我还在比徐氏更早的《便民图纂》中找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话。但仍然不能解答为何以鲎指虹的问题。

直到打开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全图附方本)这才隐约搔到了痒处。

“鲎者,候也。鲎善候风,故谓之鲎。”

意思是有一种鱼,善于候风,故以“候”的谐音取名为鲎 。

唐段成式《酉阳杂俎》鳞介篇:“今鲎壳上有一物,高七八寸,如石珊瑚,俗呼为鲎帆。”明陈继儒《珍珠船》卷三:“鲎 背上有骨如扇,乘风而行,俗呼为鲎帆。”至此我已明白:《本草纲目》附图中鲎背上的抛物线就是所谓鲎帆。


古人航海初使帆篷时,很可能是受到了“鲎帆”的启发。 虹的形象很像鲎帆,或者说鲎帆的形象很像虹,都呈一个园弧状。再说,虹与鲎的发音是同一个声母,读音有点接近。于是南方人干脆把虹称为鲎。这也许是上千年前的事了,时间一长,鲎的读音保留下来了,而这个字却逐渐丢失了。

鲎字的丢失有其必然性:中国文化的主体是北方文化,以南方海边的一种小动物鲎去指代早已根深蒂固的虹,主流文化是不会认同的。另外,这个鲎字本身就有致命伤,繁多的笔画,复杂的结体,特殊的读音,都让人望而生畏。即便是读书人,口中说的是鲎,书写时必然用易写易识的虹。

本地人常把呈弧形凸起的现象称为“鲎”。让我来举几个例子:驼背,当地称为【鲎背】;头部不慎撞物而起肿块,当地称为【鲎块】;木匠刨木板时常说:中间还【鲎起】一点需要刨平;农民在平整土地时,常会蹲下寻找【鲎高】处然后削平;天气闷热时干活,大家都会说:热煞人,【鲎出】一身痱子……族繁不及备载。

至于为什么不能手指着【鲎】呢?

《诗经·鄘风》蝃蝀:

蝃蝀在东,莫之敢指。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

朝隮于西,崇朝其雨。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

乃如之人也,怀婚姻也。大无信也,不知命也。

关于这首诗的解释和议论可以编一本书,这里只引三段话:“蝃蝀,虹也。日与雨交,倏然成质,似有血气之类,乃阴阳之气。不当交而交者,盖天地之淫气也。”“此刺淫奔之诗。言蝃蝀在东而人不敢指,以比淫奔之恶,人不可道也。”“淫奔之女,大无贞洁之信。”虽然说得云遮雾罩,扑朔迷离,但是一点是明白的,居然把彩虹视作淫邪的象征。

《幼学琼林》也跟着说:“虹名螮蝀,乃天地之淫气。”

《诗经》是儒家经典,《幼学琼林》是明清二代童蒙必读之书。乡里只要有读书人,就必然会把这些儒家观念传播乡里。年深日久,虽然乡下人不读书不识字,但仍会把这种观念代代相传,并发展成为一种民俗忌讳。我相信,我们的父老乡亲在劝诫儿童不能以手指虹时,他们绝大多数人根本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说到这里,我仍心存疑问,明明是如此美丽的天象,古人何以偏偏要去和“淫奔”产生联想?我和千百年来所有的农人一样,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甚至怀疑《诗经》的本意并非如此,是后来的这些儒学大师“歪嘴和尚念歪了经”,曲解了这首诗。


天上的彩虹,对封建统治者来说,。史籍记载中充满了对虹的敬畏和恐惧;地方志中充满了对虹的祥异记载。而对农人来说,则是一种“气象预报”,对虹观

察得最仔细、最准确的是乡下人,大量的农谚便是证明。随着天文气象科学水平的提高,随着农田锐减和农业人口流动,人们已不再关注彩虹。


如今在舟山,“鲎”这一民间叫法也正逐渐消失和被遗忘。

这就是今天方言文摘,存在的必要和意义!




下周见……